第78章

    她神色寂寂,索性脱了高跟鞋,赤着脚跳到了船舷上,像马戏团里表演走纲丝的的小丑一样,开始沿着大海与甲板的边缘走。
    她吹着舒服的晚风,突然觉得很开心。
    呼呼——
    其中,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,像风吹过了某种破口。
    可是她往周围望了一圈,并未寻到声源。
    某个不经意间,她往下一望,就见船外,是翻涌的浪花。
    娑由的眸子沉沉地盯着那看,直至海平面被月光照得澄亮,隐约映出个与她相似的人形来。
    就此,娑由笑了起来。
    以脚跟为支点,她在船舷上开始雀跃地旋转舞动。
    她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,在偌大到有些空旷的甲板上自言自语:“我回来了啊!人世!你!还有你们!所有人都别想再诅咒我!”
    以此为由,当晚,娑由开心地洗了个热水澡。
    洗完后她将长发吹干,然后熄灯跳上了游轮提供的大软床。
    她闭上了眼。
    她又睁开了眼。
    此时是午夜十二点。
    她所在的房间里静悄悄的,昏暗一片。
    没有点灯的空间,连花朵都暗沉。
    只有圆形窗与窗帘的缝隙透出了一点光。
    娑由的眼睛黑漆漆的,直盯着身侧的一点瞧。
    直至黑暗中传来了轻盈的声音:“娑由,你这样盯着我,我完全睡不着呀……”
    声音的主人一身白,躺在雪白的床榻上几乎与其融为一体。
    对此,娑由只是眨了眨眼,说:“我这是在执行任务,防止白兰先生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干掉了。”
    “是吗?”听不出生气的声音夹杂着绅士的笑意,银发的少年弯了弯紫罗兰的眸子,侧过头来:“真是辛苦你了~”
    眼帘中,只穿着白衬衫的女孩侧躺在他身边。
    那一头蛛丝般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榻上,其纤细的脚踝稍稍蹭到了他的小腿。
    他们一起躺在一张大床上,娑由冷凉的发丝略带寒意。
    本来她不想躺下来的,但想了想,她打从「星浆体」那个任务开始到现在来都没怎么躺床上睡过觉。
    所以这会,她理所当然地占据了白兰一半的软床,同他在黑暗中侧头对望。
    许是真的睡不着,又无聊,白兰便开始与她聊天:“提问~不久前与娑由跳舞的男人是谁?”
    娑由也不瞒,笑着说:“是我大哥。”
    “欸——”拖长了语调的尾音在黑夜中滤去了白昼的甜腻,只剩属于少年人的清朗:“娑由的大哥,该不会也是那个揍敌客吧?”
    “是哦。”娑由道。
    月光悠然,不经意间掠进来时洒在了他们身上的被单上。
    某一瞬,白兰好像被月色稀释,不存在任何实感,娑由不禁伸手揽住了他。
    被单上因此掐出了点属于他的轮廓。
    对此,白兰依旧在笑。
    他嘴角的弧度温软又乖巧,安静地任由她抱。
    而娑由明媚地笑,像在哄一个小孩子睡觉,说:“娑由是揍敌客家的杀手,娑由的哥哥自然也是揍敌客呀。”
    白兰便道:“娑由的哥哥看起来好可怕呀。”
    娑由不置可否,她只是眉眼弯弯地笑:“杀手本来就是可怕的呀。”
    可是,白兰却摇了摇头:“可是娑由不会哦~”
    娑由一愣,就见他用那双温润得如同宝石的眼睛注视她,随即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:“我很喜欢娑由你哦。”
    她眨了眨眼,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惑。
    但很快,她又觉得不以为然。
    因为这些天相处下来,她觉得白兰是个说话喜欢真假掺半的人。
    所以这会她没有相信这话。
    可是白兰依然在说:“我一直看着娑由你哦。”
    他的声音被冬夜的暖气熏得温柔,褪去了平日里故作孩子气的扭捏,好像变得稍稍真实起来了。
    娑由不禁打断了他:“我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。”
    可是,白兰却支起身来,垂着细密的眼睫看她。
    少年用指尖撩起了她一束发丝。
    而他自己的银发似乎比林间的雾霭来得更为通透。
    它们随主人低眉弯身的动作而稍稍蹭到了她的脸,有些酥|痒。
    娑由望去时,发现少年的神情有一瞬间好似超越了他这个年纪。
    现在,他正安静地注视着娑由。
    那罗兰色的瞳孔深处空无一物,但随着月光游离,隐约映出了她的面容。
    他说:“不,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……”
    就此,娑由又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。
    这次更加强烈,更加浓厚,以致于她在霎时陷入了茫然的漩涡中。
    须臾间,她像是被月光冻着了似的,整个人蜷缩成一团,如一条濒死的鱼般,瘫在了光线无法照到的深海里。
    风平浪静的黑夜,游轮前进的汽笛声隐隐约约。
    在这之中,娑由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    她做了个梦。
    她梦见自己人生第一次坐船。
    那是七岁时的情景。
    她和奇犽偷偷跑出家,拿着两张船票,搭着游轮,飘洋过海,去几千里外的岛屿上玩。
    那个时候,是夏天。
    她拿着汽水罐奔跑在日光晃悠的甲板上。
    游轮的螺旋桨拨开海水,翻起雪白的浪花。
    不知何时开始,过去泛黄的画面开始清晰。
    逐渐明亮的光景中,海鸥鸣叫的声音也清晰可闻。
    而她迎着海风和阳光,放眼望到了波光粼粼的大海以及与海平线相接的蓝天。
    入目的世界皆是一片明亮澈净的蓝。
    其中,有人站在前方,银白的发丝被阳光穿透,飘逸成了天边柔软的浮云。
    他在以太阳为鼓点的蓝天下回过头来。
    [过来,娑由……]
    他说:[来哥哥这里……]
    由此,她漆黑的眸子里开始流转光华。
    她近乎欢喜地跑过去,手中的汽水罐因此晃动。
    结果在跑近对方“噗嗤”一下拉开易拉环时,经由喷溅的汽水溅了自己一身。
    她眨了眨眼,感觉到黏腻的水汽在自己的眼睫上冒泡泡,就此,她尝到了甜甜的味道。
    娑由在遥远的梦镜中开心地笑了起来,也不顾脏,就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。
    喜欢……
    她说。
    洋淌在那个充满甜香与温度的拥抱中,彼时的她近乎满足。
    喜欢大海,喜欢蓝天,喜欢汽水……
    也喜欢奇犽……
    喜欢那些他带她去见的漂亮景色……
    以此为界,她在他的怀中悄悄睁开了眼。
    恰逢大片的云掠过天际,世界有一瞬隐在了遮天蔽日的影子里。
    其中,她眼睛里的光亮也被剥夺。
    甲板上走动的人影似在舞动,有鲜亮的花在风中摇曳,她的眼中呈现出一片皆是尸体的灰败景色。
    ——‘要活下去!’
    有人在炮火之中同她喊。
    就此,她端起枪跑了起来。
    没有回头,也没有难过,因为她知道后方除了荒芜的硝烟外什么都没有。
    但她得活下去。
    因为她什么都有——有家人,有偌大的城堡和火山,有甜甜的糖果,有玩具,有漂亮的洋裙,还有心爱的哥哥……
    她还什么都没有失去……
    所以,她要活下去……
    那时的她是这样想的。
    不过,现在就不一样了……
    娑由醒来的时候,还是夜半。
    窗边的帘子不知何时已被拉开,正在夜风的吹拂中飘扬。
    她看月光倾泻进来,连着栏杆的影子一起束缚在她身上。
    恍惚间,她看到有人坐在窗边。
    许是冬夜,她便联想到了雪,一想到雪,某个雪白清冽的轮廓就隐约勾勒出来了。
    恰逢海风拂进来,那人影似是抬眼望来,她看见对方套着一袭宽大柔软的白t裇,在圆月当空和椰子树摇曳的背景中,朝她说:
    ——「有我在,你放心睡吧。」
    可是,下一秒,风迷乱了眼。
    再一看,窗边没有人。
    倒是有人影逆着光站在她床前,安静得仿佛能与黑夜融为一体。
    是她的大哥。
    他面无表情,身上是一身深绿的奇异服装,那双眼睛依旧沉得深邃。
    “娑由。”
    他提醒她:“在外睡得这么沉可不好,容易死掉。”
    言毕,他微弯下背脊来,那些黑发垂落在她的脸侧。
    他黑如漩涡的瞳孔似是在说:“不过放心,我不会让你死掉的。”
    对此,娑由没有出声,只是伸手往旁边一摸。
    可是身边空荡荡的,没有任何人,也没有任何人的体温。
    她不禁微微瞪大眼,瞳孔机械似地移向了伊尔迷。
    她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异常冰冷:“白兰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