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

    她低垂着头,眼泪如珠串的落在泠妩的脸颊,她抬手去擦着……
    “阿榆是个废物,阿榆把皇姐弄脏了……”
    “皇姐,您睁眼看看阿榆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阿榆带了棋来,皇姐想要多少棋子都行,阿榆再也不说您了……皇姐,阿榆错了……阿榆以后日日都陪您下棋……”
    “阿榆,阿榆没了皇姐……阿榆以后该怎么办?”
    她哭喊得撕心裂肺,却不曾听闻有任何的回应。
    明明……
    明明一切都挽回了啊!
    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,明明所有人都没有像那场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发展,为什么……
    为什么她还是死在了既定的命运轨迹中?
    “啪嗒——”听见托盘摔落在地的声响,桑榆却依旧没有去探寻。
    盛着汤药的碗四分五裂!
    苦涩的药味被桑榆吸入鼻腔。
    她也终于回过神来,抱着泠妩的手在颤抖着,一双眼睛布满血色地死死盯着陆乘风!
    “你对皇姐做什么了!”
    陆乘风却满眼彷徨与无措,“陛下……怎么了?”明明刚刚陛下才吩咐他去端药,他刚走没多久啊……
    他还以为,陛下终于原谅他了。
    “来人!!!”桑榆赤红着眼睛,眸中满是恨意与杀意!
    是他!早知道她便将这男人杀了!
    待到后侍们赶来时,泠妩脸上的血色已经被桑榆极尽温柔地擦净。
    外面的雨也已停止,月亮依旧没有出现,月华也不曾照拂。
    如那场梦境中的场景,是如出一辙的灰暗。
    她终究,
    还是死在了没有月光照拂的中秋前夜。
    泠妩双目紧合,唇角微扬。
    一如每日,她皆是这般的淡漠而温柔。
    千倾身子忍不住的发软,惊蛰扶着他却被他推开,而后整个人步履蹒跚地跪在泠妩身侧。
    他抬起手将手指停于泠妩的鼻息前。
    良久,一滴泪滚落,沾湿了泠妩的衣襟。
    千顷缓缓伸手覆于泠妩苍白冰冷的面颊,轻抚着她的面容,将头埋在她的颈侧,低喃着:
    “陛下,青梅酒还没喝呢,您不是说您会喜欢的吗?”
    说话间泪水滑至唇边,咸得苦涩。
    “陛下,阿倾好爱您啊,陛下,您听见了吗?明日中秋,阿倾还想给陛下生个小皇子呢……陛下,阿倾以后怎么办?”
    “阿倾该怎么办啊?”
    他低喃着一遍一遍,却始终唤不醒她。
    云汲跌跌撞撞地上前,他俯身跪下,却瞧见了泠妩毫无起伏的胸膛。
    “怎么会呢?”他无声地眨着眼,任凭大颗泪水滚落。
    她是女帝啊。
    她谋略才情冠绝天下,她救了那么多百姓和将士。
    还把他也从那泥淖中拉出……
    她那般厉害,为什么就是救不了自己?
    云汲颤着唇,双眼中的泪意奔涌。
    席若玉相比起来,却冷静许多,他稳定心神,努力遏制自己疼的发紧的心口,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瞧泠妩。
    “陆乘风是怎么一回事?”他声音冷冽,一语敲醒梦中人。
    桑榆的鬓角竟隐隐有些泛白,而后才将视线从泠妩的面庞之上缓缓移开。
    可一开口便是止不住地咳嗽,甜腥上涌的厉害却远比不上心口揪心的痛。
    “……和那个梦一样,他下咳……他下毒了。”
    话落,便指着一旁跪地的院正,“说。”
    席若玉等人的视线跟着探去,院正也是忍不住地哽咽,“打碎的那碗汤药中,微臣验出了砒霜。”
    陆乘风被死死押在地上动弹不得,口中的布被拿开时,他哑着嗓子,“我不可能会害陛下!她一定是回去了!”
    而后便低声呢喃,“对!回去了!死了,就能回去了……”
    他若是死了便能回到现代,或者再去另一个时代和陛下相遇了!
    听见他的低喃,云汲瞬间想起泠妩那日说的“从那里而来”,他起身揪出陆乘风的衣领。
    一双纯澈的眸子此刻浸满恨意!
    “你回哪去?那日陛下说的‘那里’究竟是哪里!?”
    云汲越问越急,陆乘风却忽而露出了一个诡谲阴森的笑。
    他回哪里?
    那日,他穿越空间壁垒,来到这个世界,来到她的身边,上天给他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,却又被他搞砸了。
    “那里……你永远也去不了。”他忽的勾唇,“不过若我死了……说不定便能见到陛下了。”
    他话落便要咬舌,却被一直沉默不言的子桑弃掐住下颌,往他嘴里塞上了一颗黑漆漆的药,随后用布堵住。
    陆乘风的挣扎无济于事,子桑弃平静嗤讽:
    “死很容易,但不让你死,更容易。”
    从今以后他哪怕是被人轻轻触碰,也会受到万蚁噬心,千刀万剐之苦。
    他说完,便将手中的瓶子丢到桑榆的手中,“每月一颗。”
    犬戎皇室的碎骨丹,服下不可触之,便是为了防止罪孽深重之人寻死而来。
    毕竟连碰一下都会生不如死,更何况是自尽?而且这群人也不会让他去死。
    他这辈子要受尽所有皮肉上的苦!
    想追着陛下一道?呵,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允许!
    子桑弃朝着泠妩走去,冷香依旧,可卿卿却已逝。
    他握着泠妩冰凉的手,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,再也维持不住刚刚的平静,眼眶微热。
    手中那粗制滥造,针脚马虎的荷包被他拿出,“陛下,您说好不嫌弃阿弃的,这是阿弃第一次绣荷包,您知晓的,阿弃向来不会这些精细活,阿弃……”
    刚刚的冷静,他此刻再也维持不住,哽咽出了声。
    “阿弃……”
    “阿弃下次还能喝上您日日都备着的汤药吗?阿弃……阿弃若是再晕车了,该怎么办?阿弃……”
    可泠妩已然失去了呼吸,她的身体渐渐变凉,再无任何气息。
    连那匹疯马,她都能若神灵般顷刻间将之击杀,无论在何时她永远都是那般的万众瞩目,连满宫的繁华也比不上她眉眼一寸的温情!
    可为什么死的时候,却是这样的寂静无声?
    甚至连一个枕边人,都没有伴在身侧。
    “陛下,您冷吗?阿弃帮您暖暖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阿弃来了,阿弃……带您回犬戎!”
    桑榆瞧着散落一地的黑白棋子,眼眶酸胀难耐,眼中满是悲怆。
    她该怎么办?
    她唯一的皇姐,也不要她了……
    席若玉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将满地狼藉打扫干净,又在子桑弃发了疯要将泠妩带走时冷漠阻止:
    “叶落归根,你是想让妻主死后不得安宁吗?”
    丧钟敲响之时,千倾哭着闹着阻拦:“陛下才没有离开,你这是在咒陛下!亏陛下对你那般好!我看你就是急着让你女儿登基!”
    可席若玉却冷淡抬手,“将皇贵君带下去。”
    “席若玉!你的心真冷!!”
    少顷,丧钟敲响。
    中秋前夕,阖家团圆,此刻所有人的眸中却满是悲恸。
    转身后的席若玉,那永远挺直的脊背有一瞬的微弯,他扶着墙,最后还是将泪意从眼中逼回,而后一步步回到凤鸾宫。
    他顶着一夜的火烛,终于绣好了那满是竹叶纹样的长裙。
    可那苍绿的竹叶,却被泪水浸的有些发黑。
    他要把孩儿养大,他要走遍整个炁朝,他要将这一山一水,一草一木全都说与给妻主听。
    那颗颗滚烫的泪,再也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。
    “妻主可以帮若玉擦一下吗?若玉好想去陪您……”
    六月
    千倾挖出青梅酒,学着那日泠妩饮桃花酒时的模样,一杯接一杯地送往唇边。
    一夜未眠。
    窗外蝉鸣阵阵,他却恍惚不觉。
    “阿倾给您斟酒。”
    “陛下,青梅酒很好喝。”
    “陛下,今年阿倾该埋什么酒呢?陛下想喝什么酒啊?”
    “陛下,阿倾醉了,阿倾……好似瞧见您了。”
    千倾抬眸盯着那洒落一地清辉的皎月。
    “陛下,您真好,好到把阿倾的心都给偷走了。”
    “君后他不爱您,唯有阿倾才最爱您。下一世,陛下先遇上阿倾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阿倾也可以学席若玉的……阿倾,可以学的。”
    他可以放弃一切,去学他最讨厌之人的一言一行。
    他也什么都不要了,陛下若是喜欢谁他再也不醋了……
    千倾伏于案上,低泣声不断。
    另一杯酒盏中的青梅酒,却始终再未动分毫。
    第82章
    我于泥淖中生长,却也渴望皎月清辉照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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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清风楼是京都有名的小倌楼。
    偶有香风阵阵,公子同女客间调笑。